时差长,现充忙,不混圈,鲜磕粮。信号不好,网墙很强,咸鱼一只,喜好摸鱼,自给自足,随缘产粮,有生之年,坑定填完,不时撒土,随时被墙,

Sensual Thrill声色颤栗(上)

欧美古典乐团,中短篇,2更完结。

*年龄差

(上)乍看一本正经,埋了很多东西。

(下)提前预警:爱+音乐的教育?温柔式类似调掱教情景出没,有可能车速快,由于和音乐有关,可能有点变掱态。若有不适,请回避本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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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

他自鞠躬的弯姿中抬起头,褐色的发丝在空中划了弧。

与丝绒幕布同色的眼眸盛莹了射灯烁闪的星辰,泠冽如冰又炙热似火。

嘴边牵扬起薄浅的弯,他旋身,丝墨燕尾剪空浮转,一叶羽影。


寂静无声,屏息凝神。


架臂,细而尖的玻璃钢轻捏于指尖,如帝王之刃直刺天际。

轻抖手腕,空气中的氧分子应邀而振,齐而整,他有素精湛的军队威昂就位。


如有一股电流凝聚其中,致使极小的移动都被赋予至深的意义。

指挥棒锋刃抖颤,率军踏上广袤的领土,一览无限风光。

刺旋,是司令开战的旨意。重音和切分音中,剑击声和马蹄声并进,刀光剑影的搏斗跌宕起伏。

像平稳的波涛那样庄严有力地在大厅回荡,以骇浪的气魄跨坐马匹,雷霆万钧之势宏伟壮阔。


不只如此,威武堂堂的将军不仅追求胜利凯旋的荣耀颂歌,你可以自挥刀的削影间窥及他嗜血诡笑的面容。

他乐意如此,欣赏着敌军的血河,眉眼谑笑间便以杀敌无数扫荡斩碾成肉酱,势不可挡。


那并无实体的笑靥以一种无形的东西攫住你,几乎窒息地扫空你脑中一切干扰的杂物琐屑,掳掠你的意识。

黑暗与圣洁并存,旷若灵魂的正反面,毫无保留地裸盛眼前。


圈臂收拍,他看向左侧一点,眉眼含笑,星月失色。


回笑的银发青年缓缓放下不知何时被电流牵引,无意识偏头架起的手臂,怔怔盯着屏幕。


炽白的荧光投映进紫罗兰的晶体,随掌声颤动,粼着波光。


一缕,这个人是怪物…蛊惑人心的优雅野兽,却是为指挥席而生。

他的眼中可以看到音乐,借以双手具现颠覆传统的画面。


(The Year 1812 Solemn Overture, festival overture in E♭ major, Op. 49————Pyotr Ilyich Tchaikovsky

柴可夫斯基,1812序曲)


# 1.

“零,接下来你还有安排么?”


锥生零心不在焉地侧目瞥了一眼矮了自己整整一头的少女,不免为其抱着乐箱一脸期待的表情感到好笑。


“嗯,和师兄有一场室内乐表演。”

淡淡开口,一瓢凉水浇得毫不留情,遂即沉浸于脑中的旋律,即便身侧的女声好像白噪音一样叽叽喳喳个不停。


“哎?还说陪我去个party呢,邻居办的,转瓶拼酒的showdown。你不来壮胆,我这半吊子水平跟人家一决雌雄犯怵。听说Philharmonic也有人来。”

唉声叹气地撇嘴,黑主优姬抓着脑袋,丝毫没觉得好歹身为VK两大古典乐团之一Symphony的Clarinet单簧管4席,自我调侃‘半吊子’是件多么丢人得叫人咂舌的事。

(注:Symphony交响乐团,Philharmonic爱乐乐团)


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绕,这才注意到对面立领风衣下的礼服和领针顶拱的丝巾,分外正式,即使丢上台独奏公演也无不妥。

“你们演什么曲目?”


晚风钩卷他偏长的额发,轻柔地绕着弯,微凉,锥生零下意识紧了紧握在琴箱提把上的手,觉得那股子冷意和曲名一起,随着小舌音的气流寒进了心里。

“Traurige Sonntag”


“呵呵…你明知道我德语不好。”


“…忧郁的星期天。”


少女有些惊诧地望着那双寂寥得如同凝了墨芯的紫瞳,觉得定是秋风偷走了泪,眼眶才看似是干燥的。

它们看起来悲而空,萧索得就像早已不会再祈盼下一个春天的到来。


“你啊…还有闲功夫玩呢。赶紧补吧,乐团里嘴碎说你仗着是董事长的千金才勉强保住第4席的人可是越来越多了。”


揉上发旋的手纤细修长,有着分明的骨节,他一贯慵懒的冷调声线拽回了她神游的意识。

心念不公平啊…怎么就没人叨叨你仗着是董事长家的公子,年纪轻轻就当了首席呢。


黑主优姬抬眼怯生生偷瞄了一眼方才甚是瘆人的眼眸,发现他们变得同被称为‘tea of heaven天国之茶’的那种紫阳花一般恬淡,静静地,早已没了悲恸的影。


“哎…别揉我头发啊。葬礼演出么?”


若那一瞬间的空恸真的只是乐曲的情绪酝酿,也难怪刚成年就能被称为Maestro,稳坐第一把交椅。

她抬手去挡,却没有用力,甚至担心自己的指甲会不慎划伤对方赖以制造天籁之音的手指。

(注:Maestro-大师,指挥、乐团首席及独奏演奏家的尊称)


“谁这个时间办葬礼…太阳都落山多久了。脑子是拿来用的。”


“讨厌,嘴巴真毒!难怪你要脸有脸,要身材有身材。拉得一手勾魂摄魄的好琴,又是乐团首席,结果还是苦龘逼单身狗一个。”


少女望着俊俏的扑克脸,乍看英俊潇洒,迷惑众生,真是可惜。不禁抽了抽嘴角,这满不在乎的样子,根本完全没有被激将到,反倒像神游。

“哎?不对啊…不是葬礼谁没事特意请人演这个…那不是著名的匈牙利自杀音乐么?”


“谁知道…大概是疯子吧。”

若果一早知道随口的调侃会像按下了什么神奇开关一样,把娇滴滴的少女变成护雏的翻毛母鸡,他是绝口不会这么说的。


“零…”


“干什么?喂…别抓着我…礼服都皱了。”


她仰着头,无辜又担忧,被拍开又改去捏袖口。

“要不你还是推了…不会是变态吧,哪有正常人大晚上花重金请人去奏哀乐的…”


无力翻了个白眼,锥生零抽回衣袖,理了理袖管,开始四下打量,夜幕灯火中寻找来接自己的车。

“那怎么行,酬金比一般的case可要高得多。”


这是含蓄保守的说法。一首曲子,全曲3分10秒,重复也不过10分以内。然而,酬金对半分都能抵常人半个季度的灰色收入。

组队找伴奏的时候,鹰宫海斗瞪大了眼睛,二话没说几个电话拨出去,把晚上原定的三场餐厅、酒吧、小剧场的表演全推了个干净。

不过一首曲子,为何不演完再去赴约?

师兄捻了捻伸到他眼前的手指,数纸钞似的擦着浮躁的声响,说要是金主大佬听高兴了或者伤心了再点首别的,岂不是翻倍?


“那不更邪乎了。你去哪演啊?”


“雀港。”


“不是吧…零…真的,奉劝你推了吧。我可见过不少变态捧着乐团的季度杂志舔你照片…大半夜的,到富人区演出,万一被绑了…再掐着手指威胁你不能动…告诉你,有钱人变态多!”

少女捂着头。

“啊…干嘛打我”


“你也算是个满身钱臭的富二代吧。什么乱七八糟的想象力。多用点心在练习上,不然你索性转行去写重口小说好了。”


青年走在前面,长腿拉开了步子,路灯下拖着长长的影,少女在后面穷追不舍。

“我认真的,零,你别不听。安全第一!”


他突然驻足。

“你别闹了。”


她撞上他的后背。

“都怪你偏跟中了邪似的去竞拍Stradivarius的遗作,不就是把琴么…而且爸爸都说了多少遍叫你不要还了啊。”


纤长的手指隔空制止了她的喋喋不休,眼中装着她看不懂的东西。哀戚中有着向往的微芒。夏萤临秋般垂死希冀,幽浅,却执着。

“养子和亲生子女终究是不同的,你不懂。”


一日父母百日恩,还清了情才有自由…离开,才不会觉得愧疚。


‘零会成为Symphony的一部分…就像教堂的基石一样,哪里都不会去…所以…请您务必…照顾他。’

病房帷帐外偷听的父母遗言深深刻进骨髓,养父视如己出的关怀更是暗埋了无可忽视的罪恶感。


他一早受到恶魔蛊魅,被生生擒住了心,指挥棒牵引了无形的线,幽幽绕,钩钩缠,交织了连触机关的陷阱,使他无法逃脱。

像是被扼住咽喉,难以呼吸,溺向无尽的深沼。而唯一的光点,被酒红色的视线点亮,指挥席左侧的那一点。


不知是夜鹰还是蝙蝠的残影飞闪过夜空。

锥生零抬起头,抿唇望向夜空,缓缓抬手,又无力落下。


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呢…哪怕只能换来一年的自由也好…

一年,就足够了,在那个人的注视下立足那一点。


“优姬,离董事长家不远,如果结束得早,我去那个party找你。地点回头发给我。”


“你才是,上师兄车就赶紧发地点给我,一首曲子用不了多久,你要是失联超过3小时我就报警。”


不远处的黑色轿车哔着喇叭,停靠街岸。


“别胡闹了…小时候你捅了篓子还是我在帮你挡。”

“那不一样!零珍贵的手指,可不能受伤!”


锥生零摆摆手,没有回头。

手指么?

颤抖地握住衣兜里的药盒,手腕疼痛的间隙已经越来越短了。


一缕,我们还有多久呢…


# 2.

雀港999号。


“喂喂,这也太夸张了,这么寸土寸金的地段。我以为你家就足够土豪了。”


“黑主董事长家。”


那是一座华丽静谧的欧式庭院,铁门栏栅对侧,喷泉在花圃丛中流洒着月光。


鹰宫海斗挑着半边眉抄手注视着正以指尖轻触门铃的银发师弟,忍不住翻了眼。

分明是个古典乐坛排得上号的贵公子,单飞solo的签约也排了长队。

“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Maestro么?作为年长五岁有余的师兄也不知该感到荣幸还是挂不住面子。与其说这孩子是乐团首席,不如说,如今整个Symphony都是给他作陪。

像今晚这种大case,也只是恬不知耻地蹭光。否则瞎灯黑火,哪来这么阔绰的大主顾。


锥生零雪青色的眼眸与石柱上监控器的红点相遇,莫名脊背发寒地移开了视线。

竟会有被野兽盯上的错觉,分明只是电子眼,连画像都没有。但那双眼,一定,是赤色的,如血。

铁门缓缓开启,被夜月拉扯出长长的影,他下意识去看,咯噔一声,心跳空拍。

999的镂空铁艺倒影为666,在地面拖得冗长。

魔鬼是天使阴暗的转身,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了那日屏幕上的身影。


# 3.

“两位请随我来。”

 

暗调的走廊延伸着,两侧并没有房间。墙壁上金框画像圈着名垂青史的作曲家、音乐家。那些或忧郁或激昂的视线毛骨悚然地盯着走廊正中,难以理解的阴暗品味…

紧了紧握于琴箱的手,不详的气息盘踞在心头,锥生零莫名忆起黑主优姬提到的‘变态’,却像被什么牵引着,没有停下脚步。


胡桃木半弧形舞台,如同剧院的设计,特殊材质的墙壁削弱了吸音和反射…却没有一把座椅。

如血的红地毯像极了伦敦塔纪念WWII的罂粟海…下意识瘆人不舒服的同时,又难以置信地感受到令人窒息的美感。


女仆欠身鞠躬,“主人说,Maestro准备好随时都可以开始。”

紫色的瞳环转过一室,没有一个人影。

唯一的门开启又闭合,偌大的室内只剩下著名的ALMA-TADEMA STEINWAY钢琴、师兄和自己。


鹰宫海斗覆于琴盖上的手打着颤,双腿果冻一样颤颤巍巍。

1887年Lawrence Alma-Tadema设计的名品,手工木质雕花,镶嵌贝母的雕饰,金灿灿的里拉琴型谱架,每一个钢琴家遥不可及的梦想,真实的触感,就在自己的指肚下。

谁还在意是不是给像歌剧魅影似的无形怪人演出,哪怕金主真是恶魔也没人在乎。


棕红色虎纹枫木提琴在柔光射灯下泛着金红光泽,锥生零偏头望着琴凳上就坐活动手指的男人。

“师兄,a1,有劳了。”


Oboe双簧管明晰悠扬的a1在室内应声响起,离话落不过一秒。

圆瞋冰紫色双眼,架着琴的银发青年难以抑制地再次环视室内,包括阴影遮掩的楼上。柔和软丽的声音环响于整个乐室,再好的听力也无法明辨声源。

似乎谁都没在…又似乎将存在感满满充斥了整个室内。


锥生零暂放下琴,双簧管亦消了音。

并不想表现得如此不专业,然而…活动着手指,轻捻着指腹,过大的冲击,一时间竟然像触电一般,整个室内都是自己诧异的喘龘息声。


小提琴用的是纯律,别的乐器则可能是平均律。

以演奏钢琴小提琴奏鸣曲为例,纯律的小提琴要和平均律的钢琴合奏,而纯律的五度比平均律的五度的音程略宽一点。换句话说,平均律的五度是含有拍频的。

这时假如小提琴把a1音和钢琴调得非常准,两者完全没有拍频,那么可以设想,e2音会微高一点,d1和g会略低一点,对于听觉好的演奏家和听众来说就会不舒服,是必须考虑修正的。

尤其是,对于自己这样的强迫症。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乐团一定是选用双簧管作为调音基准音吹奏a1而非钢琴的缘故。


补救方法是有的,演奏前把小提琴最低的G弦逐音和钢琴完全对准,然后按纯律的方法五度调音,调好其他三根弦。

费时,耗力,却值得,这是他原本的打算。


深呼吸,缓缓舒气,让受到触动的内心一点点沉静,锥生零再次架起琴,乐室内响起双簧管清新的a1。

琴弓划过弦,亦擦过心,泵跳着与弦轴一同拧紧。


侧头望向钢琴,点头示意。


弦与弓摩擦发音,不似悲乐常规的慢调,亦不同于任何其他黑色星期天版本的演绎。粗暴的拉奏既不优美也不圆润,断裂尖锐的破音利爪般刺痛着耳膜,牵引心脏共振。颤音伴着锐利的撕扯,凄厉且声嘶力竭的扯着嗓子嘶吼般…

然后霎得,静谧无声…死寂般的空拍…

主旋拨弦,断断续续的像酒杯中缓升的气泡,又像幻灭爆破的梦。

再次触弦的琴弓慵懒划过,拉扯着时而绵长时而断断续续的破碎节奏,颓废,忧愁。连音与空拍的位置毫无规律,像极了买醉消愁。酣醺絮叨着自言自语,不知在对谁诉说…欲言又止,又不时因过渡饮酒而呛咳或打嗝…


然后旋律开始变得急切,一声追过一声,不时有意无意一声撕心裂肺的尖音。

歇斯底里地笑着。

孩童痛了会啼哭,长大了,成熟了,越痛笑得越大声,越疯狂。


每一天活着都很痛苦,且看不到改变的希望,那么,为什么还活着?

因为没勇气寻死,放不下牵挂…自欺欺人地说着肩上有多少重担,不在了没人能替自己继续扛。咬着牙,自我犯贱地抓着一点点希望赖在世上——生物的求生本能。

对于想死的人来说,小小的理由也足够让他们受伤决定离开。但只是一个小小的微笑,便足以重燃人生的希望。

哭得出来说明还有力气,感到空虚抽泣一定是渴望充实。

存有余力就还有前路,燃着一丝不灭的希冀。


活到哭不出来…才真的是黑暗的犹豫的星期天,世界终末。


猖獗谵妄,越来越犀利,发疯撒泼,毫无章法地精神紊乱…

直到最后…悠长绝美释然解脱,全曲最庸蕴柔缓的一句…漫、静,过渡着渐弱的音量化成虚弱却真心的微笑。


结束了。


保持着终末的姿势,锥生零一动不动地伫立着。

死寂的节拍蔓延着,瘆入血液、骨髓。


静静放下琴,空茫望着前方。


掌声有力地响起,由缓至急。


他寻着音源望去,黑暗中,果然,是一双血色的眼眸。

鬼魅的,蛊惑的,梦魔般,和那人一样。


# 4.

鹰宫海斗盯着琴谱上师弟详尽的标注,哪里激进阶梯形渐速,哪里空拍缓拍,木然涣散地呆愣着,像块石头。

他感到自己的嘴唇在抖动,呼吸震颤着。

耳边回荡着余音,让人精神失常般没完没了诉说着什么,不肯退散。

幸好没有太过在意的烦心事…否则,说不定真要像被催眠一般,就此一了百了。


# 5.

“锥生先生,请稍等。这是主人送给您的。”

碎步追在一言不发地阔步向外走的师兄身后,锥生零应声回头,一朵玫瑰。

珊瑚色。

眯了眯眼,他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请不要担心,已经除了刺,并以丝绒包裹。主人传话说,即使再美的花朵,若是伤了Maestro无价的手指也是罪过。可能的话,希望有机会亲自呵护。”


这才缓缓接过,捏在指间。柔软的墨色绒丝带一圈圈绕在花茎上,即使稍用力其下也是平滑的,并无棱角。

“代我向您家主人致谢。”


鹰宫海斗灰蓝的眼睛瞥了眼那朵仍然半放含苞的花。既不是赤艳的红蔷,象征爱与激情,也不是纯净的白蔷,象征真诚与纯爱。

不是第一次见师弟从听众那收到花,自身也收到过不少。这么费心思的,还是第一次见。

珊瑚色么…呵,Desire…小师弟这种一门心思钻研音乐的闷葫芦大概不明白,那是欲龘望和需求的意思。

“这种好事要是掉到师兄头上,就由着那贵夫人包龘养算了。”


“男人。”

清浅的嗓音淡淡响起,被庭院喷泉的水声冲得模糊,鹰宫海斗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哈?”

锥生零敛合了眼睫,像是闭目陷入短暂回忆。

“客户,是男的。那并不是女性可以做到的掌声。”

从声音听,应该比自己的稍大些,是更加宽阔,修长的手。


“优姬在55号参加showdown party,师兄也一起么?Philharmonic也有人在。”


手握支票仰头迎着月光盯着,移至唇边嘬了一下,又觉得颇为低俗,不好意思地塞进兜里。临行也没有见到主顾,本觉得是个怪人连基本尊重都不懂,要么其貌不扬要么人格障碍,心里一肚子暗火。女仆递上的支票却让自己一瞬间没了脾气。原订三倍的金额。

记得那个灰头发女人怎么说的来着?‘主人交代说,原定顾金是给锥生先生的。假设您作为伴奏和Maestro的协约酬金对半分,这样主人觉得欠妥。’


钱多得没地方花的家伙…似乎还很狡猾霸道,自己获得的依然是师弟的一半,同原定没有区别,金额却翻了倍。一首曲子,收这样的巨款才欠妥…却,没法拒绝。

瞄了眼月光下师弟浅得发白的银发,鹰宫海斗摆摆手。

“不提Phil还好,你师兄我刚被他们的flute长笛2席涮了个通透。今天的人情先欠着你,我就不去了。”

其实他现在急需去哪个犄角旮旯窝着喝一杯。糟透了,刚才还觉得没有烦心事呢…

捏着兜里的支票,被点醒了一样…

假设一半,呵…这就是差距么。


# 6.

“就个人经验来说,男人的职业和做龘爱有相当密切的联系。比方说,percussion打击乐部…ouch,他们会一直有节奏地冲撞,简直像重龘口情龘色影片一样。开始蛮有趣的,10分钟就很痛了,而且总会喜欢…”

黑主优姬捂住嘴,听着philharmonic的同僚女生小声耳语‘打屁股’。

“啊?好糟。”

几个女生嬉笑着,讨论着奇怪的话题。

“不错的有氧运动就是了。”


Symphony的Cello大提琴2席若叶沙赖轻声问,像是礼节,又像是确实期待着答案。

“那钢琴家呢?”

“嗯,这个相对麻烦一点,他们通常分为两拨,古典和爵士。我喜欢爵士,更即兴。很会根据气氛调整,是相当不错的情人。

你们Symphony的钢琴就挺帅的,可惜太传统古典,没什么花样。”


或许出于女生对恋爱本能的憧憬与畏惧,抓着像年长女性请教的机会,黑主优姬手指捏了捏裙边,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绕着圈,一副并不真在意的伪装。

“小提琴家呢?”

女生呛笑一声。

“嗯…通常泄得比较快,都怪那些Arpeggio式的极速琶音、和弦音弹奏,琴弓也抽拉得很激进吧。

而且,只有一个姿势,总觉得没什么新意。”

这大概是古典乐界的传统冷笑话,偏头架在肩侧的小提琴,永远是一个姿势,看得人脖子都疼。


“啊呀,说得好过分。”

“就是啊,优姬的弟弟就是小提琴家来着?”

谁说只有一个姿势了…她就不只一次在练习室见锥生零捧着琴,像吉他那般横抱着拨弦弹奏。

“首席哦。”

黑主优姬撅着嘴没好气地嘟囔。

哎?余光扫过墙角扫到一抹逆光中的碎银。

“零,这边这边!”


女人尴尬撇撇嘴,有些脸红地望着来人清俊的脸庞。

“啊呀,Maestro,没有针对性,无意冒犯…偶尔也有擅长Adaggio那种缓长柔板的小提琴家也说不定。”


这就是甩了师兄的那个长笛2席吧…有些浮躁,水性杨花的女人…

优姬也真是,尽聊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题…大大咧咧的,一点不知道害臊。

然而…

“指挥呢?”

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他微张了薄唇,声音淡淡的。


“哎?”

诧异地圆了眼…

“太复杂了。不好说啊…”

拿起身旁的乐器,抄抄着身边歇息的第二部队走向一旁。

“哈哈,换岗了换岗了!你们现在什么个战况啊?”


复杂么…


# 7.

圆盘上酒瓶飞转,指向Romance‘浪漫’,外环角注2杯Coffe Patrol。摊于桌子的皮箱风琴状打开,自Romance的标栏随机抽出曲谱,摊开一页。


George Bizet-L'amour est un oiseau rebelle

比才所作,来自歌剧‘卡门’的著名aria咏叹调,通称Habanera哈巴涅拉舞曲。


锥生零蹙眉托起酒杯两次仰头咽下热辣的XO,咖啡口味不算反感…

咽喉中的腥辣却也让他暗自庆幸自己既不是Bronze铜管也不是Woodwind木管,至少嗓子拿来没什么用。

架起琴,瞟过曲谱,这不是他擅长的领域,情爱什么的,因为没有经历。

回忆着歌剧中的唱词,选段可以概括为卡门爱情观念的自我表白。作为一个倔强的吉普赛人,卡门宁可付出生命的代价,也不愿让她的爱情自由受到约束。在种族歧视的时代,一个异端,所面临的世界是怎样的?

乍看豪迈,热情奔放…实质应该是激情热烈转向气愤悲伤的表达么?对于不平的人生。

对于自由的无力向往么?


就这样演绎吧…


放下琴弓,紫瞳诧异扫向柱后…

错觉么?好像有人盯着自己,好像还听到了掌声…

黑主灰彦闲时爱做些意餐法餐,总会特意选择搭配佐餐的葡萄酒,红白玫瑰的都没少碰…

摇了摇头,两杯而已,他的酒量有这么差么?不至于吧…比女生还糟糕就太弱了。


“锥生,可以啊…什么时候谈过恋爱了?悄默默的,乐团里没人听说啊。”

琥珀色瞳孔瞥了眼银发青年礼服口袋边露出的东西。

“这是什么?蔷薇啊?哟,还是珊瑚色的,我们小首席也快脱处了吧。啧啧,这女孩子真细心,怕伤着首席大人宝贵的手指把刺都给拔了还包了丝绒。真爱啊真爱…”

“别碰那个!”

锥生零抬手去抢,放在一边垂了头…为什么会潜意识在乎呢…一个没见过面的普通客户送的花。


架院晓也不恼,潇洒地撩了把额发,正了正脖子上吊着的Saxophone萨克斯,冲着Philharmonic的大提琴首席早园琉嘉挤了下眼。

相较对方单簧管一味优柔的歌咏,这局他们可赢定了。

他和一直追求的栗发女生打了赌,总共20局的比赛,每曲5至8分钟,两方对决演绎,全赛3个半小时左右,若是Symphony胜,就交往。

灵光一现下决定拉上黑主优姬这个走后门的半吊子真是好样的,简直太good job!

就知道这没什么大用处的丫头最大本事就是能使唤动不合群的乐团首席。


当然,下一秒,这种感觉就消失了…因为紧接着的下一局,这丫头在哨片上呲出尖利的噪音,几乎在场所有人都皱眉闭了眼…太刺耳了…

失策…应该找个什么借口第一轮先让她醉倒…

添什么乱…好不容易招来个福神扭转局势就被她衰了。


转盘来回转。

Dance‘舞曲’,若叶沙赖以单簧管演奏的Waltz华尔兹Edelweiss雪绒花。

Jazz‘爵士’架院晓以萨克斯演绎的Pennies from Heaven来自天国的便士。

胜胜负负,酒一杯杯往下灌。


背到家的自然是Jazz‘爵士’,Wedding ‘婚礼’,角标5杯。要么说爵士年代金迷纸碎,淹没在酒精里。婚礼现场浑浑噩噩,不迟到就是万幸。

压上头彩的是Baroque‘巴洛克’和Medieval‘中世纪,角标0杯。

当然,每局的输家自然要罚杯。


虽然不同的曲种对应不同酒品,喝多了混了也就根本不知道自己喝的什么酒了…


# 8.

刚成年没多久的锥生零其实对自己的酒量没什么了解,但是黑主优姬耍酒疯他见过。

长期与弓和弦相伴,想法能有多复杂,简单说他很单纯地认为,酒量和体型多少得有点比例。哪怕自己酒量真的差,至少好过矮了一头多的女孩子。

也因此,代喝了不少…


除了一次运气不好赶上了Wedding‘婚礼’连灌了4杯好像是cognac 干邑,基本都运气不错得落在0杯和1杯。自己目前并没有输局,因此没有罚酒记录。

胃抽痛着一点点涌上反酸…眼前逐渐出现重影…点在琴弦上的手指都开始打颤。

要不是一时心软又想着报答养父,应下这破差事…真不知道…黑主优姬这个单簧管4席有多摸鱼…她赢过么?哪怕一次?自己的胃绝对在咆哮她有多欠练。

真的,说‘半吊子’都是抬举。


“我…优姬,差不多了吧…我快不行了。”

什么气氛演绎,情绪酝酿… 音符都快成弯弯曲曲的五线谱里游泳的蝌蚪了…

“哎?可是让philharmonic赢,就太给symphony丢人了啊。难得首席都出山了…三轮,再三轮,扳回来我们就回家。”


锥生零表情痛苦地按着胃…想了想,觉得似乎有点道理…这传出去,黑主灰彦Symphony董事长的老脸往哪放…

“那我自己来…你…就说喝多了,赶快退出,别掺合了。”


# 9.

“散了散了,都散了。下次我们Phil也把首席大人请出来…”


黑主优姬大大咧咧回过身拍上义弟肩膀。

“零,你太棒了!就知道你肯定能扳回来,不愧是首席大人。我们走吧。”

哎?没有回答?不会睡着了?

“零?散场了,比完了…醒醒别睡了。”

毫无动静的青年靠着沙发背划下去,侧脸陷进软坐垫,银发蓬松自然散落于周围。

“喂,你别吓我…零?零!”


女孩开始惊慌…

“怎么办…来…来人!”

她拨着电话,屏幕上显示着鹰宫海斗,然后很快陷入了嘟嘟,忙音,切转语音信箱。

“零,你快醒醒,别吓我,我搬不动你…爸爸今晚有事…师兄也不接电话…零!再不醒,我要叫救护车了…”

她疯狂地摇着…

“我错了…之后会好好练习…真的!拜托你醒醒!我真的要叫了!”


“需要帮忙么?”

优雅知性的声音,温润并不阴柔,以及,一张十分好看的脸。 

褐发赤瞳的男人,不知何时就在这了,又呆了多久…莫明地,觉得这张脸在哪里看到过…

谁来着?这难不成是业内知名人士?


红着脸,黑主优姬点点头,一时失了声…

因为他看到这个十分漂亮的男人打横把她醉得不省人事的‘弟弟’抱了起来——公主抱。

画面说不出的唯美。


“雀港78号,对么?”

惶神的女生点着头小步追上,也没去想素未谋面的面熟男人是怎么知道自家门牌号的。


“呐,黑主小姐,别告诉锥生君哦…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好么?”


# 10.

“黑主董事长,关于之前提到的事,我们重新谈谈吧。”

两只半满的酒杯落于桌上,黑主灰彦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反着光。

“枢君改变主意了么?”

褐发男人摇着酒杯,暗红的液体与他的瞳色辉映着相似的幽深色彩。

“啊,我虽然很不喜欢现在的vk symphony,你手上似乎捏着我向往的宝藏,得想办法夺到手。礼节上,开采许可是必须的吧。”


“枢君对于父母和整个玖兰家族曾经奉献世代的symphony毫无感情呢。”

“没了之前的原班人马,就只是同名的空壳罢了,与我记忆中的symphony不可等同。”


董事长像是被娱乐到,一反常态地哼笑两声。

“空壳么?那你怎么被吸引过来了?皇冠之珠还在,就没人能移开视线。呵,枢君,那孩子是不会离开的。所以我才去请你,与其来偷来抢,由你把囚禁天使的牢笼拓宽如何?在他被狭小的黑暗空间溺死之前。”


眯着眼,血色般有些危险。

“看来你是不打算放人了。”

“啊,不可能会放吧。放炮了金丝雀,symphony就死了。所以,你也陷进来吧。”

玖兰枢微扬下颚。

“金丝雀可是会被野猫拐跑的。”


“普通的金丝雀,或许。你尽管试试吧,枢君,会变成甘愿陪着金丝雀住进囚笼的家猫也说不定。”

“金丝雀若真有那个本事,我便把笼子的面积扩展,直到他可以自由翱翔。”


愣了一下。黑主董事长沉眼。

“真像你会说的话,帝王一样的气势。”


“黑主灰彦,是什么使你放下了乐器?”

被赤瞳盯得脊背发凉。男人摘下眼镜,有一下无一下揉着眉心。散尽了谈笑的泰然,再次开口的声音是没有温度的。

“即使只是开始腐烂的尸骸,终要有人来守,否则顷刻间便会被侵蚀殆尽。

在杂乱的秽物中泡太久,音乐之神已经不会再与我对话了。我已经,听不到缪斯的歌声,拿起乐器,也只是对音乐的侮辱。

枢君,你的话,该明白那种感受吧。”


皱眉举杯一仰而尽,杯底清脆磕在桌上。被看穿一般,让人烦躁。

“这一局,算你赢。我会扳回来,只怕你输不起。”


# 11.

8个未接电话———养父黑主董事长。

“喂,是我,弦乐部排练刚结束,请问有什么事情?”

侧头夹着手机,锥生零擦拭着琴身,放回琴盒。

“零,东西我叫人交给后勤部了,需要你那边结束后,换礼服陪我出席个宴会。”


“优姬呢?”

“这次不方便优姬参加。19:30有车在正门接你,带上琴。”


坐在白色加长版Porche保时捷豪华轿车内,银发青年低着头,望着膝上的琴箱。

“董事长,我应该已经拜托过您尽可能少安排我出席宴会才对…我并不擅长…”


“还是不肯叫爸爸么,零…”

正装的养父侧着头,脸上没什么明显表情。

“抱歉啊…总是勉强你像这样去陪客。”

这个总是在嘻嘻哈哈一脸装疯卖傻的白痴相陪笑的男人看起来很累。


“请您不要用奇怪的词…说得像是卖身一样。”

其实只是去拉几首曲子不是么,如果没有后续应酬的酒会,其实根本没什么。


“难道不是么,也没差吧。强迫你去给一些根本听不懂音乐的庸碌商业大佬表演。

像现在这样身着华服以俊美的脸和身段去迷惑那些庸俗的阔太太以及用不洁目光觊觎你的老男人…

但是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做乐团忠实的patron,继续给予我们资助。这个时代…古典乐就只能这样揽拢运营资金,否则就无法生存。

对不起…让你的才华浪费在这种地方。零应该有更多自由,去更广阔的舞台发挥才对。”


“请您不要这样…”

或许是戴了隐形眼镜的缘故,笑嘻嘻的养父突然一本正经板着脸严肃阴郁的样子有点让人不适。


黑主灰彦摇摇头。

“但是啊…零。即使你不会原谅我也好,为了让乐团继续存活下去,为了在古典乐界存有一席之地,我也只能像这样继续压榨你的生命和能力,简直像是吸血鬼一样吧…

呐,今晚,爸爸给你准备了礼物。

话是这么说…实际上也就是把你继续绑在symphony,限制你自由的手段也说不定。”


# 12.

玻璃敲击的清脆声吸引了全场注意。

“诸位,再次感谢抽出宝贵的时间相聚于此。在宴会开始前,请允许我荣幸地向在座介绍一位非常特殊的来宾。”


黑主灰彦面带微笑。

“年仅12岁时,他成为了Mahler指挥奖的最年轻获奖者。23岁,已成为炙手可热的指挥家,带领柏林Symphony,维也纳Philharmonic,伦敦Symphony在古典乐坛掀起一波又一波热浪。25岁,他以独到杰出的表现力将奥斯陆Symphony从破产边缘悬崖勒马,并引领向世界舞台的顶端。

他获得了洛杉矶Philharmonic,波士顿Symphony,芝加哥Symphony,巴伐利亚Radio Symphony,纽约Philharmonic的重金诚邀。最后的最后,十分幸运的,我们得到了他。

掌声有请将引领symphony下一季的指挥和艺术总监。我们有幸从阿姆斯特丹Concertgebouw为忠实的观众聘来了古典乐的鬼才,有指挥暗夜王子之称的玖兰枢先生。”


坐在一旁的锥生零睁圆了眼,紫瞳一粼粼莹着红酒反射的灯光…

他听到门的开启,听到养父熟悉的声音唤那人为Maestro。

“另外,乐团首席concertmaster依然由我才华横溢的养子,备受瞩目的锥生零先生继续担任。

相信两位天赋异禀的年轻人一定会为新一季的交响乐注入新鲜的血液。”


然后他僵硬地站起身,转身的刹那下意识闭了眼…

再次睁开时,他看到那张录影上看过无数遍的脸…

一样的血红色眼瞳。

在自己一曲终结后,听到熟悉的,十分有辨识度的掌声。


他看着那人,听他含笑典雅地打趣,对赞助人和股东们说他不碰提琴,即使表演也不想在Maestro前卖弄,那时,那双酒红色的眼望着自己。

然后…褐发男人走向钢琴,单手在琴键上弹跳,简洁的生日歌主旋。然后他开始在每一遍重复上变调,Bach巴赫巴洛克式神圣悠扬的复调华美,Mozart莫扎特古典主义式欢快多样,Schumann舒曼浪漫主义式梦幻飘逸…Beethoven贝多芬的强劲复杂,Brahms的诗意忧郁,Dvořák德沃夏克的异域风情…

繁复的节拍变换,在不同的曲风曲调旋律上作着变奏。

然后他清唱出声“Happy Birthday to you”,自琴凳中起身,一步步走来,极近的距离站定。

“生日快乐,Maestro。”


那之后,沉默地坐在角落里,锥生零惊魂未定地不知喝了多少。

“董事长…maestro是您说的…”


“19岁生日快乐,零。”

微微颔首,有些支吾却发自内心…

“谢谢……爸爸…”


自由…似乎反过来,靠向自己了。


# 13.

“听说了没?Maestro换人了。”


鹰宫海斗冷眼扫过交头接耳的人群。

“黑主董事长也真够狠的,师傅也算为Symphony奉献了一生,竟然说换就换了。

喂,零,你也不说点什么?”


锥生零调试着手中的琴,沉默许久…见师兄没有离开自己座位的意思,才叹气开口。

“你想我说什么?师傅这里出了问题,手术一拖再拖,已经快两年了,你知道么?”

他说着,指了指肩椎。对于公演一个半场高强度撑1个多小时的指挥来说…何尝不是活受罪。

因自身抱恙,日复一日摧毁钟爱的音乐真的幸福么?

“继续留他在那个位置上带领Symphony走向坟墓是保护还是折磨?怎么…也要等修养好了…”

有些罪恶感地捏紧手中的琴…他不过是在给自己的自私执着寻找冠冕堂皇的借口。

一点点时间就好,一点点就够了…


# 14.

“停,Upright Bass低音贝斯,你昨晚几点睡的?”

“单簧管3席4席,你们是正规渠道通过考核进来的?”

“Bassoon巴松3席,如果手指僵硬速度跟不上,领退休金早退比较好。我可以帮你跟董事长申请不错的福利。”


和名指挥合作是什么感觉?

柔美俊秀的外表下藏着狠戾的狮子,一旦出了差错,利爪就直指向你。

私下是否认识,你是谁,有什么苦衷,似乎都不重要了。

你和你的乐器融为一体,作为乐曲的一个部件运转,失误,就是不可饶恕的错。

将一切不当都放在闲暇时,指挥棒举起的那一刻,你只能精密运作,否则…

“停,单簧管4席。女士,我不想再警告你下一次。一锅汤容不下一只苍蝇,呲音是一个专业演奏家应该犯的错误么?这里是Symphony,不是学校业余乐团。

我不管你是不是黑主董事长的女儿。音乐总监是我,这里我是秩序,明白么?下半场,你若再次拖整体后腿,停职。全体,休息15分钟…”


间歇中,少女自暴自弃地抽泣。

努力了,却不一定能达到预期高度…要放弃么…不甘心…

这就是那日碰到觉得面熟的男人…外表真是有欺骗性…一点也不温柔。


“Maestro…优姬她…”


玖兰枢瞰视稍矮的青年,暗色的眼眸隐了愠。

“还有闲功夫给董事长家的小公主当骑士呢?没点名道姓就没有自我认知么?先担心你自己吧,锥生君。”


# 15.

Antonio Vivaldi——Le quattro stagion,Concerto No. 2 in G minor, Op. 8, RV 315, "Summer" (L'estate)

维瓦尔弟的四季选段‘夏’。


“1st violin第1小提琴,独奏部分。锥生首席,你四季不分么?热情洋溢的夏天,我却听着像寒风呼啸,你在做什么?炫技么?

你那冰冷得没有一丝热度的华丽技巧,能满足得了谁?”

洋溢充满生机的季节,夏虫、溪流,绿荫…

锥生零不知第多少次被喊停放下琴,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盲区,然后困在迷宫里,找不到出口。


期待已久的赤瞳望着指挥台左侧一点的位置,自己占着的座位,却只有失望。


Rossini——Duetto buffo di due gatti

意大利著名作曲家罗西尼的meow opera,猫之二重唱。

歌曲改编成的曲目。

原曲从头到尾化成一个字:喵。

没有歌词,无需记忆,就是“喵喵”的猫叫,两位演唱者共同演唱出富有节奏和韵味的独特歌曲。

历史上的演绎形式很多:玩闹嬉戏的幼猫;争宠的母猫;打斗的公猫。

新任艺术总监所选择的切入点很独到,甚至…过分地带了古典乐罕有的欲龘色:“发龘情的猫”。

以小提琴的高音饰演欲龘火焚身的母猫,大提琴的中低音饰演欲拒还迎的公猫。


盲区之后是误区…

欣赏理解独特的同时,锥生零耳尖泛红,却也有些失落地意识到…对于指挥台上的男人来说…

这样的自己,不过是残损品…


炙热的夏,发龘情的猫,为爱疯狂的莎乐美,嫉妒的黑天鹅,绵延性感的波麗露舞曲…

如此的选曲,如此的主题,如此的演绎…


根本用不了多久,短板总会暴龘露的…

自己,可根本不配称为Maestro。


“够了。锥生君觉得,激情就只是速度和音量么?

如果你就只是个空有技艺没有灵魂的躯壳的话,concertmaster(乐团首席由第1小提琴1席担任),这一季我就不得不把你换掉了。

对于我现在想表现的音乐,你毫无用处。不…简直是累赘才对。不只独奏,你和你携领的整个弦乐部都像是送葬的殡仪服务。”


有人说,梦中,你抓不到任何东西。

再美好的经历,再绚丽的风景,一旦近到眼前,伸出手,就会破灭。

指尖冰冷麻木,末梢循环选择罢工…

如此,只会越拉越糟…

手指,手臂,都和心一样寒…


“你们都是死的么?

听起来简直就是拔了毛还没死透的鸭子,时不时干叫上两声,这也配叫音乐?”

意识到言语过厉的玖兰枢深呼吸,揉了揉眼睑…缓缓开口。

“开玩笑的。诸位都太累了,精神太过紧绷。来,放下乐器,以舒服的坐姿活动一下四肢。”

优雅地笑着。

“现在,请抬起惯用手。”

蛊惑地翘着嘴角…他沉染了单宁的酒色眼眸迷幻地眯了魔魅的笑眼,有些催眠。

“轻柔地,放到腿间。”


不知是谁先站起来,椅凳擦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刺啦音。

“maestro,这太具侮辱性质了!我们会向工会反应的。”


轻声寒冷地阴笑着。

“要投诉的是我,签合同时,黑主董事长曾信誓旦旦地保证各位都是杰出敬业的艺术家。呵,我可是感到被诳了。”

周身环绕着雾霭昏暗,阴沉得压抑。

“古典音乐的听众为什么在逐年减少?因为你们都在温水里泡久了,领着不低的工资,赚着授课和私人演出的灰色收入,丧失了竞争意识。

与流行乐不同,受众有差异?当代听众听不懂?都是不够震撼,吸引不了观众,用于逃避的借口。

古典乐不够性感?谁决定的?只因为我们公演全都严丝合缝穿着黑白燕尾服和长裙而不是半裸?听众宁愿去看肤浅的视觉裸龘露,听没什么内涵反反复复的我爱你,你爱我,也不肯听古典乐。比起我,你们不觉得这才是对你们最刻薄的侮辱么?

请便,去向工会和董事会投诉把我换掉。与这样不温不火的团队合作,我现在也没有心情了。”


# 16.

空荡的厅室,只余一人。


右手腕不合时宜地作痛,锥生零四下扫视全场,见无人在看,偷偷掏出药片塞了几粒到嘴里。

“一缕…”


记忆中医院ICU重症病房白蓝相间的单一浅色背景是恐怖的…消毒液的气味充斥着鼻腔,冷冰冰地向肺腔渗。

父母的遗体早已先一步送至停尸间…一生化作一串代码,白布盖过了面。

“一缕…不要连你也…丢下我…”

截肢的残臂包着纱布…隐藏在单薄的被单下。

IV静脉注射液滴滴答答地流过透明胶管…和病床上的生命一起一点点消逝。

那日他被告知,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另一半会于日落时陨灭。

“零,我的手…呐,我已经不可能再拿起琴弓了,器官也开始衰竭。即使这样,你还是不能为我奏一首像天国一样,欢快美好点的曲子么?

死亡…很可怕啊。”

那日开始,欢快明丽的曲目变得难以理解…

生命开始充满悲色,被怒火和仇恨所充斥…

如果不是那个酒驾的疯女人!


“零…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听说过么?双子是同一个灵魂的对半分…我们只是,回归为一而已。

记住我们的梦想,最棒的琴,最棒的乐队,最棒的maestro,创造最棒的音乐,一起竞争concertmaster。

零…我无法与你争了,所以你…不能输给其他任何人。”


不输给任何人么?

呵,一缕…我觉得…会被换掉也说不定呢…


‘请抬起惯用手,轻柔的,放到腿间。’

然后呢?


自锥生一缕去世的那年起,他改用右手拉琴,自我催眠着这就是双子共存的形式…

然而事实上,他其实惯用左手。


锥生零不知为何,将左手放在胯下…

有些难堪地感受着掌下布料包裹的部位…


不去碰一切会伤到手指的东西。放弃了烹饪,甚至极少碰乐谱外的纸张。

琴与弓,每天至少8小时练习…单调的生命中,他的手所碰过的东西很少…

若不是那只包裹了丝带的无刺玫瑰,他断不会有机会近距离接触鲜花。


这样无趣的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呢?


在或许监控并未关闭的音乐大厅舞台上…


用赖以制造音乐的手指…


令人烦扰的坚硬热度…


染上粘腻灼烧的液体…


# 17.

“Maestro…”

玖兰枢执伞立于铁门对面,静静注视着…金丝雀淋成落汤鸡了。

“进来吧,等你很久了。”


银发青年一动不动地站在玄关处,水珠顺着衣角流下…在脚周留下一洼水渍…

微微颤动碎光,为耳中听到的话所讶异。

白色的衬衫粘在身上,湿答答的,透着苍白的肉色。脱下的大衣包裹着琴盒…紧紧抱在怀里,遮挡了胸前…

“Maestro,什么都可以…我该怎么做?”

什么建议都可以,即使可能没有效用。

迷惘地兜兜绕绕,望着见山跑死马的目标,模模糊糊。终于走近了,却发现是海市蜃楼。

本就遥远的目的地,依旧遥不可及。


“琴交给我,你去泡热水澡。”

见对方似乎有些犹豫,又加以补充。

“别杵在门口,跟我过来。对于乐者来说,身体管理是基本吧。”


“麻烦您了。”


# 18.

“看看吧,你的琴没事。已经处理过了,并没有受潮。”

一个自己受凉,也拿大衣保护乐器的疯子,却莫名有些可爱,玖兰枢如是想。


“谢谢您。”

银发青年裹着自己稍大的珊瑚绒浴衣,单手抓着微敞的衣襟,一手拂过琴。浅色的瞳看着十分温和。


“你搬过来住。”

“这,恐怕不妥。”

“什么都可以,不是你自己说的?觉悟就只是这样而已么?”

锥生零张了张嘴…他指的是建议…最终什么都没说。

“我明白了。”


微微弯起嘴角,玖兰枢放松了面部神经,有些欣然。

“黑主那边我会代你联系。从今天起,你就住在我这。”

“给您添麻烦了。”


# 19.

冒着热气的柠檬姜茶放在边几上,玖兰枢亲力亲为,没有唤女仆。

“坐下吧。对于下一季我所想表达的音乐,你是怎么理解的?”


唱碟在留声机上静静打转,不大的音量,沉静舒缓的背景乐。

Pyotr Ilyich Tchaikovsky-Swan Lake, Op. 20

柴可夫斯基的天鹅。

火苗在壁炉里泛着橙光,不时发出一声柴薪断裂的刺啦。


“很罕见的表达形式…您的理解很独到,但是说实话,我无法产生共鸣…个人原因…”

捧着暖暖的姜茶,青年有些局促…


“锥生君,你做过么?”

不知何时拿着毛巾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轻柔地擦着仍微湿滴水的发丝…有些安眠…

“做过什么?抱歉,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猫似的微眯着眼,锥生零偏头。

“没事,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你…失去了谁么?”

不知沉寂了多久,玖兰枢淡淡开口。

“你真的认为重要的逝者想听你以乐曲服丧?他们想听的,是你会承载残存的意识继续活得精彩。”

所谓一直在等待的话,或许就是指这种感觉…轻柔的羽毛扫过心房,

有些痒,有些痛,有些释怀…


“是我说狠了?怎么像要哭了?”

“…没有…”

那些碎粼般的水光更多源自触动。


“我并不会那么轻易就舍弃你。毕竟,是为了你才和阿姆斯特丹解除了合同。”

或许是气氛,或许是一直以来都在等待的时刻,男人收臂,将一脸不解的青年揽进怀里。


“nearer my god to thee(更近我主,基督教赞美诗),去年秋天,著名画家黄梨的葬礼,我第一次听到了你的琴音。”

陷入回忆的赤瞳映照着跳跃的火苗,和那时一样。

“我想,我爱上了你的演出。

不…事实上,我爱上了你。我觉得,当时的你,一定就是我的angel of music(音乐天使)。珊瑚色蔷薇,已经给你了不是么?”

怀中削峭的肩头抖了一下,裹着毛茸茸的浴衣也没有圆润多少。

“当我发现,不论是什么曲子,你都是一贯的悲情演奏时,你能想象,我有多失望么?

那是…失恋的感觉。”

双手收上纤细的颈项一点点收紧,感受着其下的动脉加速搏着节拍,他听着青年抽气的声音,和喉管中窒息的呜咽,松开了手。

转而捧上那张有些惨白的脸。

“所以,负起责任来吧,锥生零。我与vk symphony签了5年合同,现在的每一天都很痛苦,都快抑郁而死了。点亮我的生命,或者,陪无聊的我一起死。好么?”


# 20.

玖兰枢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个长方形的皮质琴盒。又在投影附近鼓捣了什么,休闲室内降下一面遮过大面墙壁的幕布。

留声机的针脚抬起,取而代之的,环形立体音在室内回荡。

画面上的影像,熟悉的琴音,令锥生零无可抑制地瞋目遮掩口鼻才勉强阻挡了惊呼…


“这是…”

眼前修长的手指点上屏幕上右手执弓的银发少年。不知为何,令自己感到有点失望…

“你失去的人吧?”

下一秒他睁大了眼,浅眉蹙着。

“为什么…会知道?”


轻笑着,玖兰枢拉过他的手,带他站在收纳CD和DVD的转架边。手指划过一纵,锥生零吞咽一下,浅晕爬上了本无血色的面颊。

那些是或收纳了他的个人独奏,或包含了独奏部分的Symphony公演收录…

“我一直看着你,所以我知道,你的惯用手其实是左手,却在用右撇子的方式拉琴。”

腕部看起来较着劲非常僵,握弓的手指也总是绷着力。

“看过这个后,我明白了。

你扼杀了自己,然后代替一个逝者浑浑噩噩地活着。你想做什么,活成你车祸死去的弟弟锥生一缕君么?”


玖兰枢稍顿,将银发勾过对方耳廓。

“零君,死人是演奏不出令人愉悦的音乐的,因为没有心。

你缺失的并不是技术实力。

本来可以拥有的东西,可能失去的东西,都不是可以单纯通过忙碌得到的。开始活吧,去体会那些你所错过的。先找回心,再用改变的琴音去震撼观众。”


锥生零怔怔望着男人打开琴盒,紫红色的绒布上睡着金灿灿的琴,漂亮的木纹,完美的弧度。像极了自己的那把…却又有哪里不同,不仅是颜色。

“Bloody Rose血蔷薇,这是很久以前我家向Stradivarius订做的琴。算是迟到的生日礼物。”

没错…不同之处是,颈枕的位置,弦的顺序,这是把给左手执弓的乐者特别制作的琴。

“我不能收这么贵重的物品。”


“那么,定情信物如何?”

玖兰枢的笑像是带着魔力,无声无息的丝茧包裹着他人,无从逃脱。

“你看我的眼神,以及对我指挥的每一个哪怕最细小的抖腕都可以做出诠释的演奏。是偶然么?我认为我并不是在单恋。”


眼望着被置于琴弓上的左手…锥生零有些紧张,自己的手上仍有对方的温度。


“你不想拉拉看?这是为lefty左利手的奏者特别制作的琴,常人是没法使用的。

你弟弟锥生一缕君如果还活着会想做什么?和你竞争concertmaster么?

既然如此,你就左手跟右手竞争好了。”


眼看着手指被一个个轻柔地弯曲覆上弓。

“maestro,我并不是精神分裂患者。”

被娱乐到一般,玖兰枢呛笑出声。

“呵,当然不是,你只是无法走出悲伤而强迫自己用自残的方式为胞弟续命罢了。”

轻轻将琴弓放回琴盒…

“我并没有自残。”


“人是无法自然而然地活用非惯用手的。可以通过练习握笔,用筷子,握拍,弹奏乐器…但每一瞬间都在对肌肉和神经造成劳损。”

玖兰枢攥着肘关节抬起青年的右臂,一点点卷起长过指尖的浴袍衣袖,露出有些轻微红肿的腕。

“零君,你的右手腕,还好么?肯定在吃止痛片吧。从你的练习强度和古典乐界的活跃度看,服用至少有1年半了。不是自残是什么?”

稍顿,他重新放卷下衣袖。扳正对方的肩膀,指尖托着下颌让他无法回避地抬头望着自己。

“和我打个赌如何?你竭尽全力去拉每一首曲子,用这把Bloody Rose。如果得到我认可的是惯用左手的零,就发誓再也不去碰右手琴,让你弟弟安息。同样是Stradivarius的遗作,很公平吧…”


那之后,他意味不明地笑着,天使的容颜,魔鬼般鬼魅。

“现在…锥生君,不…零,你介意我碰触你么?”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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